2009-07-17

20090716

深夜的手機鈴響之後
我只匆匆留下一點訊息 將見面的約取消 將未盡的事交待好
然後拋下報名好的四間學校加起來有十個缺額的考試
請還在拼報告的黃叫載我去 搭上三點半的車回台中

跟我同車的人有八個 夜色不美但我仍望著窗外 想著
台北到台中不過就兩小時 有什麼理由他們非得在這樣的時間搭車呢
他們看起來都不像我腫著眼垮著臉準備回去奔喪

一直以為 以我跟阿公的感情 
我一定會感受到一些蛛絲馬跡而能有心理準備的
但沒有 我當晚仍一如往常地吃食 忙碌 講電話 並吵鬧著定居台北的可能性

就在這樣細瑣的日常之後 因著連日來欠眠的疲憊 也想起隔日的早班
於是試著讓自己早點入眠(說早也不過是一點多的事了)
才正要眠去 電話就響了
一看是習慣早睡的妹妹 心理大約有底了 於是雙方都在電話中支唔
就是開不了口說 阿公離開我們了

車下交流道的時候天已亮了起來 
然我再怎麼趕回到東勢 終究成為最後一個才回家的人
言談中他們指責我是最後一個未了的心願 所以眼睛才未能完全地閉緊緊
  
我不斷地去看躺在冰箱裡的他 牌位上方照片中的他
我想問他是不是好冷 我想跟他說我回來了 終於快要畢業了
但淚水只是撲溯溯地掉 相對於已經紅了眼眶整晚 開始忙碌起喪禮瑣事的家人們
我明顯地是格格不入的遲到者

回想大前天 也就是星期日去接他出院的時候
洗完澡的他看來神清氣爽 但是這次的入院已經讓他虛弱到再也無法說話了
他躺在床上試圖揮舞著手向我示意些什麼 但我猜不透
他也不再為晚年進出醫院無數次所受的苦痛流淚了
於是他最後對我清楚表達的一句話 便是上回在加護病房仍用力對我問的那句:
"畢業了嗎?"

他都知道 即使這幾年因為腳傷已經接連而來的虛弱
他從來都對我們的行程與日程了然於心
每次見面總是不忘問上幾句近況

爸爸說阿公的遺照看起來眼睛骨碌碌地 想必是他高高地在那兒一直在看著我們
但我每見到那張照片就要哭 猜想那是他八十幾歲的時候 還沒跌傷以前
為了換身份證什麼的 穿上他愛的水色襯衫與外套 特地去照相館拍的
他一直好瘦 但遺照卻對比出躺在冰箱中的他 被這幾年的病痛折磨地多麼
連續兩年只喝流質食物或強迫管狀餵食之後 他從前看不出來的高齡
都加倍地以柴瘦的身子與凹陷的雙頰證明
  
這才發現 我好像也不是很確定 
一個親人徹底從生命中消失會是怎麼一回事
舅舅走的那年我才十歲 只記得他要我好好地考上曉明
現在阿公走了 我卻怎麼想都不明白
失去一個生命中確實存在二十幾年的至親該怎麼辦

由於口考跟頭七硬生生地撞期 
想了很久我還是決定打電話問柯老師改期的可能
豈料電話一接通 我叫了聲老師 又哽咽起來
太多的時候都想一個人躲起來大哭一場
但來看阿公的人這樣多 我只能邊為他折蓮花或燒紙錢 邊偷偷擦掉不小心滴下的淚

佑佑跟容容問我:"姑姑, 阿太去天國當神仙了嗎"
"我們燒錢是要給阿太在天國買房子嗎""阿太睡在冰箱裡會不會冷"
這些其實都是我也好想知道的問題 上香的時候媽媽說有心願可以跟阿公說
但我一點也不想許願 我只是一直拿問題來煩他 
我問他現在是不是再也感覺不到病痛了 是不是又可以穿起燙得挺直的藍襯衫
開著他最愛的jeep上下山採買日常用品了 有沒有終於跟已逝的家人們團聚
還是他其實也很捨不得離開我們

一整夜沒睡加上一整天的忙碌下來 晚上我們開車回家休息時
突然有種我們只是去探望阿公 他還在床上安穩地睡著
我們一如往常地在回程途中閒聊生活的錯覺
但錯覺終歸是錯的 我明白在這一切的忙碌過後 會像黃叫說的:
"以為會隨著時間的增加而忘記,其實仍然實實地藏在心裡。
也許是疲累也許是孤靜,就又會狠狠地再把它挖出想起。"
     
睡前我在心裡悄悄地跟阿公說晚安 雖然早中晚安可能對他再也沒有區別
但夢中是我唯一可以再次看到他健步開著車帶我去兜風的魔幻時刻